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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 第 16 章

16 第 16 章 (第1/2页)

都是一个人。
  
  说者似是在说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,低低的嗓音随着花车旁的锣鼓声一同飘远,消散在孩童笑语中。
  
  这话来得太快,去得也太快。
  
  快到安无雪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  
  他听谢折风提过好几次“故人”。
  
  除了上一回他听出是自己之外,他从未在意过。
  
  浮生渺渺,能在出寒剑尊口中称得上一句故人的,双手数不尽,其中最不可能的就是他。
  
  但现在谢折风却和他说,所提所言,皆是一人。
  
  这怎么可能呢。
  
  这怎么可能。
  
 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。
  
  谢折风似是心中另有其事,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。
  
  花车走后,这人看向那城中央承天入云的照水剑,眸色幽幽。
  
  须臾。
  
  谢折风转身朝客栈的方向走去。
  
  安无雪茫茫地跟在谢折风身后。
  
  照水城歌舞升平,白日摊贩列于两侧,行人繁匆。
  
  凡人与修士共存之地,修士一般不会平白无故凌空而行,他们一前一后,隔着川流,就这般走回了客栈。
  
  直至谢折风走到了房门前。
  
  安无雪还立于阶梯中段。
  
  他抬眸看着谢折风的背影,倏地问:“谢道友,你说你想帮你的故友多看看照水城的人间——他不在了吗?”
  
  谢折风的背影似是僵了一下。
  
  这人没有回答。
  
  出寒剑尊即便用大成期的分身乔装出行,又怎么可能会对一个辟谷期的炉鼎有问必答呢?
  
  但他已经得出了答案。
  
  谢折风口中的故人,居然当真是他。
  
  他轻笑了一声。
  
  心中茫茫散去,不可抑制的荒谬感冒上他的心头。
  
  谢折风这算什么?
  
  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,千年高处不胜寒的某些刹那,想起他这个曾经为师弟呕心沥血最终却误入歧途不得好死的师兄,一念之间有些许缅怀?
  
  他曾以为谢折风不放过他手中符纸的蛛丝马迹,只是为了赶尽杀绝。
  
  可如今回看,这人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要亲自去云剑门探查的?
  
  他宁愿谢折风忘了他。
  
  何必呢。
  
  这世间,爱也好,恨也罢,亦或者是怀念或者怨怼,都是铭记与羁绊。
  
  他不要。
  
  他不想要。
  
  他走上台阶。
  
  与谢折风擦肩而过之时,他停下脚步,徐徐道:“凡人朝夕一生,人死魂灭,修士也不例外,死了便是死了。既然故人都已经不在了,谢道友看得再多,也看不进那位故友的眼睛里,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。”
  
  “而且,他未必——”
  
  未必希望见到这般偶尔念及往昔才捡起来的所谓怀念。
  
  他没说下去,收了声,越过谢折风,回了自己那间客房。
  
  房门刚刚合上,他便猛地舒了口气,转过身,背靠着房门,缓缓滑落,坐在了地上发呆了好一会。
  
  外头一片寂静。
  
  没过多久,走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。
  
  谢折风也进屋了。
  
  安无雪也起身祛了身上尘土,行至桌旁,给自己沏了一壶温茶。
  
  他将热茶倒于杯中,茶水没过杯面溢到桌上,他仍维持着倾倒的姿势,直至热茶在桌上淌开一大片,壶口流不出水。
  
  他晃了晃白玉壶,里头一点水声也没有。
  
  于是他放下了。
  
  -
  
  是夜。
  
  月上了梢,万家灯火一片又一片地熄灭,整个照水城缓缓陷入沉眠。
  
  人来人往的客栈都只余下门外一盏小灯,大门虚掩,内里瞧不见来往的人影。
  
  昏暗的房中。
  
  谢折风打坐于床榻之上。
  
  他这样已经整整一日了。
  
  从城主府回到客栈之后,不知是那巨大的照水剑看得多了,还是花车的香味萦绕不去,亦或者是宿雪那几句逆耳的实话太过无懈可击,被他封存在识海深处的心魔终于找到了机会,悄然冒头。
  
  他一闭眼,一道与他的嗓音如出一辙的声音从识海冒了出来,想将他拉入深渊。
  
  “你已经是两界之首,何必还守着那么点微薄的复活师兄的希望?这几百年来,你寻养魂树精,找复生之法,欲查当年真相为师兄正名,可你得到了什么?”
  
  “师兄死了千年之久,这世上再没有你的牵挂,何不重立无情道,探寻那从没有仙者摸到过的更上一层楼?”
  
  “……宿雪说的不对吗?什么海清河晏四海升平,你看得再多,你的师兄也看不到了不是吗?既然他都看不到了,与其自欺欺人,不如把这些都毁了!凭什么师兄看不到,这些安享四海万剑阵庇佑的芸芸众生却能看到呢?”
  
  “你永远体会不到苍古塔有多冷,遇不到愿意为你一件衣裳踏足极北境和星河道的人,下不了一盘完整的棋,回不到相拥而眠斩妖除魔的少年时。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。”
  
  “这些不都是你自作自受吗?”
  
  “……”
  
  字字句句,皆是刻薄至极的诘问。
  
  谢折风对此十分熟悉。
  
  千年来,心魔的纷杂他已经不知听了多少遍。
  
  他反驳过,质问过,自省过。
  
  他曾疯了一般翻遍落月所有古籍,只为寻追魂之法。
  
  同一个伤口,割开的次数多了,不是不疼,而是习惯了痛楚。
  
  他一动不动地打坐着,正待运转清心法诀压下杂念。
  
  心魔察觉出此言已经无法动他心绪。
  
  又是一道仿佛他口中发出的声音自另一处缥缈而来:“你不觉得你给那个辟谷期的炉鼎太多关注了吗?”
  
  清心诀念至一半,骤然停顿。
  
  “当时云剑门将宿雪带上落月峰,你不愿他带着师兄的脸成为他人的炉鼎,这才留下了他——你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吧?”
  
  稍稍舒展的眉头猛地紧皱。
  
  云舟和云尧带着宿雪上落月峰之时,他正好要出门寻浊气之源的线索。
  
  画像呈至他面前,宿雪站在长阶之下,低着头,似是在畏惧。
  
  画像之中的人的外貌和师兄格外相似。
  
  而宿雪已经被云剑门打上炉鼎印,若是他不留下,还不知要顶着那张脸,成为其他什么人的炉鼎。
  
  因此他将气息引入炉鼎印,把人留下,想着只不过是落月峰日后多养一个闲人罢了。
  
  当时宿雪从始至终低着头,他又不在乎宿雪这个人究竟如何,走得匆忙,并未细看。
  
  直至他归山,山门前摘下帷帽的那一面……
  
  “……你回落月峰后的第二次见他,明明已经明白他不可能是师兄,却还是希望他是师兄。你找他下棋,听他同云舟交谈——这些你都可以告诉自己,他长得和安无雪太像,你不过是希望他身上有那么万分之一的魂灵和师兄有关。可你来照水城之后在干什么?”
  
  “你觉得他不仅长得像师兄,还在他身上找师兄的影子。宿雪不是安无雪,你这是饮鸩止渴,痴心妄想!!!”
  
  “住嘴。”
  
  心魔反倒猖狂地笑了起来:“你分得清吗?你究竟是觉得他有那么微末的可能和师兄有关,还是想欺骗自己,就这么把宿雪当师兄?”
  
  谢折风身形一滞。
  
  千年时光中,生灵之数如恒河流沙,不是没有出现过和师兄相似之人。
  
  他从未驻足。
  
  师兄是师兄,他人是他人。
  
  可宿雪……
  
  为何宿雪……
  
  为何?
  
  不……
  
  不该如此。不行!!!!
  
  “师,兄。”心魔像是将这两个字放在嘴里慢慢品鉴了一下。
  
  “一盏花灯就能让你混淆,一个相似的人就能牵动你的心绪,你真的爱你的师兄吗?”
  
  “你爱的究竟是那个切切实实存在过的人,还是恶果铸成后追悔莫及却求而不得的泡影?”
  
  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!”
  
  “……”
  
  他神魂主体仍在落月,心魔被压制于神魂之中,乱不了四方,却唯独能乱他的心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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