招魂 第145节 (第2/2页)
泰安殿陷入死寂。
风雪从大开的殿门涌入,呼啸不止。
苗太尉暗自蜷紧袖间的指节,作为当年在玉节大将军麾下的一员猛将,葛让亦听得肝肠俱损。
“蒋御史!你这是何意!仅凭你手里那不知来路的认罪书,你官家面前便说得好像真的似的!当年雍州的军报难道是假的?朝廷派去雍州探查的人难道会不知?”翰林侍读学士郑坚率先站出来,“当年丹丘王庭此封徐鹤雪为亲王的旨意也是铁证!你却说说,你这个当初在雍州将徐鹤雪凌迟处死的人,如今又是在做什么?!”
“也不是蒋御史究竟是听了什么话,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认罪书,如今谣言正盛,蒋御史为何要在此时再添一把火?难道你也信了那董耀之流?”殿中侍御史丁进适时说道。
“你们不必在这里打机锋,”
蒋先明冷笑,“董耀被你丁大人逼死在永安湖上,那样年轻的后生,如今关在夤夜司的还有六十余人!你们这些人,不就是想借着他们,来震慑所有敢为徐鹤雪翻案之人么?你们以为再没有敢的人,我却要告诉天下人,若要秉持这世间的公理正义,便不能不敢!”
孟云献在旁,心中震颤。
君父从前不知道的事,纵是再多的人拦着,如今,也依旧堂堂正正地被人摆在了君父的面前。
君父已是不得不知道。
正元帝睨着他,“蒋先明,是你亲自处死的他。”
“臣知道。”
“既然知道,你今日又在做什么?”
“臣做错了事,不能不认。”
正元帝寒声质问,“你的意思是,朕错看了你?”
蒋先明抬首,迎上正元帝的目光,他嘴唇微动,“自十六年前处死徐鹤雪后,臣承蒙官家信任,在雍州没做几年知州,便回京做了这御史中丞,臣感念官家,这一生,臣一直以为臣在奉行一个为臣者的本分,为君,为民,臣这些年来一直想做一个无愧于心的人。”
“可是,原来臣这一路,踩的是靖安军的尸骨,饮的是玉节将军的血……”
蒋先明眼睑湿润,“臣……在雍州,凌迟了我大齐最年轻,最好的玉节将军!”
“蒋先明!”
郑坚厉声,“如今此案尚未重审,你却已经下此定论!你到底是何居心?!”
“臣!”
蒋先明俯身一拜,寒风灌了他满袖,“恳请官家,重审玉节大将军徐鹤雪叛国案!”
“我蒋先明,愿还给玉节大将军生前所受的那一百三十六刀!”
第118章浪淘沙(三)
蒋先明的话音方落,泰安殿中鸦雀无声,百官分立两侧,呼啸的凛风裹着雪粒子从大开的殿门外涌入,地面越来越湿润。
“官家!”
翰林侍读学士郑坚回过身,俯身作揖,“蒋先明轻信谣言,妄下论断,一桩十六年前已经议过,定过的案子,此时董耀之流要翻,他蒋先明也要翻,这是目无君父,这是别有用心!”
“郑大人,”
枢密副使葛让在旁,他满脑子都是那一百三十六刀,“就算是十六年前的案子,如今发现其中有疑,也不能再提么?这是什么道理?”
“葛让。”
黄宗玉皱了一下眉,示意他不要多言。
郑坚一下偏过头,一双眼睛盯住葛让,随即颇为恭谨地俯身作揖,“葛大人,我怎么忘了,您当年对徐鹤雪可是忠心得很,他说什么,您就做什么,那时您好歹也是三十多岁的人,竟将一个黄口小儿捧得天上有地下无……也难怪您今日,要说这番话了。”
黄宗玉偷偷地拽了一下葛让的衣袖,葛让却拂开他的手,冷哼一声,上前几步,“郑坚,你上过战场吗?你知道你这种惯会耍嘴皮子的人到了战场上,是会被胡人的金刀割下舌头来的么?”
郑坚脸色稍变。
“在你看来,我葛让三十好几却围着一个娃娃打转好像是羞耻之事,可是我要告诉你,战场上从来都是真刀真枪,我不与人论什么年纪,只论打仗,他十四岁放弃云京的前程,进士的身份,一头扎到边关,投身在苗天照苗太尉的护宁军中。”
葛让说着,看向立在另一边的苗太尉,殿中许多人的目光也紧跟着他,落在苗太尉身上。
苗太尉心中难捱,只得紧紧地咬着牙关。
“十五岁,在咱们眼里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,可他在丹原领七百骑兵绕到胡人后方,以七百人之数,折损胡人两千人,更是活捉了泽冗,若没有他趁夜奇袭,苗太尉就要在前方与胡人胶着更久。”
“他十六岁离开护宁军,统领靖安军,饮马湖一战,乃至后来夺回燕关千里的每一战,我都在其中,一个少年,既有勇,又有谋,我又凭何要因为他的年纪而轻视他,不能敬重他?”
“葛大人,所以您也与蒋先明是一样的意思?”
郑坚抓住他的话头,“您今日,也要为徐鹤雪平反是么?”
“老子……”
苗太尉忍得双目赤红,咬着牙,挽起袖子就要朝郑坚走去,身边一名官员急忙拦住他,低声,“苗太尉,不要冲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