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百零八章 何以言兼祧 (第1/2页)
荣国府,荣禧堂。
贾琮跟着平儿急匆匆赶到,刚迈步进入堂中,郭霖笑道:“威远伯当真贵人步迟,今天宫中宣诏,你倒姗姗来迟。”
郭霖的话就像一把把巨锤,一下接一下轰在贾母和王夫人心中,一时之间,或七零八落,或如丧考妣。
她们心中被荒诞和不真实所充斥,今天宫中传旨不是让二房袭爵吗,传旨内官凭什么句句话都抬着那小子?
贾琮连忙说道:“这边府上方才并没传信,实在不知今日郭公公到府宣旨,贾琮来迟一步,还请公公海涵。”
郭霖撇了眼面如土色的王夫人,对贾琮微笑道:“咱家大概已知原因,传信的礼部主事,官小位卑,并不知圣旨内容。
到府上传信有所偏差,让贵府中人有所误解也是有的,好在没有耽误吉时。”
一旁礼部郎中张政和连忙说道:“圣谕未宣诏之前,依法度不好事先传扬圣旨内容,以免轻君之嫌。
礼部主事办事不利,本官回去一定斥责。”
郭霖摆了摆手,说道:“此事乃喜兆,那位主事并无逾矩之行,不用过于苛责,只怪如今明白人太少。”
他又取出块怀表看了一眼,说道:“吉时已到,荣国贾家子弟诰命接旨!”
贾政、贾琮连忙跪下听旨,贾母身子有些颤颠颠的,好在有鸳鸯在一旁搀扶,才能勉强跪下,王夫人腿弯酥软无力,整个人云里雾里一般。
郭霖展开手中圣旨,大声念道:
奉天承运皇帝诏曰:
荣国贾门承爵之人亡故,世传勋爵投闲空悬,盖因国朝勋位庄严贵重,非才精德厚者不能居之。
今贾史超品诰命呈奏,言荣国长房血脉哀断,请依大周宗人法度,兄终弟及,位续次房,由嫡次贾存周承爵。
荣国先祖有立国开疆之功,福泽绵延子孙不可轻忽,朕因之而郑重其事,召宗人府、礼部、勋贵高门聚堂专议。
荣国嫡次贾存周为人方正,然其教子无方,嫡子宝玉狂悖无德,愚懒无才,口出佞言,辱没上皇,污名达于朝野,难承勋位之重。
大周宗人勋位,父袭而子承,荣国次房已失嫡血相传,不宜再言传勋承爵之事。
贾史超品诰命言长房血脉断续,此言荒谬偏颇,今长房尚存次子贾琮,人品贵重,才德浑厚,屡建功勋,爵封威远,闻达朝野。
贾琮生母杜氏御封五品诰命,位份端重,生子卓绝,可堪长房嫡脉,可传血统淑正。
贾琮虽丁忧去职,家礼全而国事忧,社稷安而心血瘁,日夜不耽,营造军国重器,其威可传边塞,朝臣可为表率,其才应嘉,其德宜彰。
皇恩皆出于上,功厚不吝封赏,才殷不避荣宠,今特赐威远伯贾琮,一体双爵,降袭荣国二等将军爵,去职挂勋,由其后溯支脉传承。
钦此。
……
跪接圣旨的王夫人,听到圣旨的内容,简直犹如五雷轰顶,圣旨上的每一句话,都像尖刀般在她身上零剐碎切。
听到圣旨中将她的宝玉说的如此不堪,甚至二房失去承爵之资,归根到底,是她的宝玉被宫中嫌弃到一文不值。
她心中羞愤到极点,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,强自克制住想要发狂的冲动。
她的宝玉衔玉而生,长得一等出色样貌,从小便安守家中,从不出外招惹是非,除了不喜读书,他哪里还有什么毛病可挑。
他不过是内宅之中,说了几句不当之语,竟这样被皇家污蔑,还以此为借口,剥夺了二房的爵位。
自己心心念念了半辈子的荣国爵位,最后居然被东府那个娼妓之子承袭,而且还是一体双爵的天大荣耀。
王夫人觉得这是一生中遇到的最恶毒、最荒谬、最难以置信的荒唐梦魇。
等到郭霖念完圣旨,王夫人已满头大汗,脸上妆容被汗水冲出沟壑,头上闪亮诰命珠冠也歪了,身上诰命服显得皱巴巴,有些滑稽搞笑。
好在她也出身世家大族,多少见过些世面,知道这种宣旨的关头,万万不敢造次。
这才强自抑住心头翻涌的气息,死死压住想要开口质问,甚至谩骂的强烈欲念。
如果她真这么做了,喜事肯定是没有了,丧事多半要随之而来……。
……
贾母听完郭霖宣读圣旨,整个人都懵了,虽然宣诏之前,郭霖两次质问贾琮为何不在场,已让贾母有很不好的预感。
但是贾母做梦都想不到,宫中下旨承爵的不是儿子贾政,而是早就被封了爵位的贾琮。
贾母生了两个儿子,但从小就宠次子贾政,只是挨着嫡长子承爵的大义,实在扭不过礼法人心,只能让长子贾赦承袭爵位。
好在老国公贾代善也是一代人杰,即使在弥留之际,还是心思深邃明晰,为家业平衡长久,让长子承爵,次子袭府,全了贾母一半心愿。
原先长子贾赦亡故,贾母心中自然十分痛惜,但是兄终弟及,能让次子贾政完整承袭荣国家业,贾母心中还是很趁心的。
更要紧的一桩,贾母平生最疼爱的孙子就是宝玉,贾政承袭爵府,将来荣国家业自然也都归了宝玉,这对贾母来说真是天遂人愿。
自贾赦过世之后,长房长孙贾琏又出了事,在贾母设想之中,自然是次子贾政袭爵,对贾母来说这是毋庸置疑之事。
她即便想过无数的可能,做梦都没想过贾琮能承爵,不但是因贾琮是长房庶子,而且他还早就被封了爵位,这一桩被她下意识滤过。
一体双爵之事,即便是大周立国以来,都是极其罕见的情形,贾母这等安居后宅享福的老妇,更是听都没听过。
郭霖宣读完圣旨那一霎间,贾母已心如枯槁。
东府那孙子本来就够邪性,一身的能为又这等古怪,如今竟连西府的家业都全部占去了。
当年还有老国公一份遗奏,可以让两房分继家业,可那也只限于贾家文字辈一代,不是什么世代不易的规矩。
如今还到那里去搞这样一份遗奏,这次可是爵位和爵产都让这小子一锅端了。
自己一大把年纪,又是这小子的亲祖母,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,这小子除非要天怒人怨,不然就要好好奉养自己。
可自己的宝玉该怎么办,他这次可是一无所有,难道这一辈子,都要看那小子脸色过活……。
贾母想到这些,心中充满懊恼、苦痛、愤恨,甚至还有无力的恐惧感。
她想到前些日子,她想让贾琮上书皇上,祈恩让贾政早些承袭荣国爵,结果这小子以不合礼数来推脱,还被自己痛骂了一顿。
如今时过境迁,偏偏最后让他袭了爵位,这不是活活抽打自己的老脸吗,想到这里贾母又羞又悔,再也跪不稳瘫坐在地上。
一旁的鸳鸯连忙死命扶住,才没让贾母摔倒。
……
这边贾母心如死灰,懊恼无措,但贴身服侍的鸳鸯,却完全另外一幅心情,心中说不出欢喜雀跃,只觉天下竟有这等好事。
如不是顾忌老太太脸面,只怕鸳鸯就要喜动颜色了。
跪在后面的宝玉听了圣旨也懵晕了,虽他口口声声痛陈自己厌弃仕途爵禄,句句标榜自己是个超迈俗流的清白人。
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痴呆愚蠢,自然知道父亲如果继承了爵位,其实对他也是大有好处的……。
当听到圣旨中不仅夺了二房承爵资格,让贾琮承袭了爵位,而且还将贾琮夸的天上有地上无,自己却被圣旨贬到狗不拾。
宝玉嘴巴一憋,差点哭出声来,贾琮这禄蠹官腐之人,难道就能好成这样,自己不过是说了几句真话,就要被羞辱成这般境地。
宝玉心中委屈到想大声咆哮,苍天厚土,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。
自己说过不想来接劳什子圣旨,果然还是有些先见之明,可惜世人皆不懂我。
宝玉突然想到贾琮一体双爵,好像是了不得的荣耀,以后家中姊妹看到他,只怕更稀罕他了,想到这些他的心又疼了……。
……
贾政听完宣旨,心中的郁恨仿佛要爆炸,虽然没有预想中袭爵,让他颇有遗憾失落。
但失爵的落差,远远比不上孽子宝玉带给他的羞辱,他心中欲哭无泪,自己怎么养出这样的畜生。
当日他口出狂言,辱没上皇,已让宗人府下文贬斥,今日圣旨之上,更将其说得一无是处。
狂悖无德,愚懒无才,口出佞言,辱没上皇,污名达于朝野,难承勋位之重……。
圣旨之中措辞之严厉,让人毛骨悚然,似乎已到了不杀难以谢天下的地步。
荣国府二房因这畜生成为别人笑柄,荣国贾家因这畜生蒙羞,这畜生也成了自己一身都洗不掉的污点。
此刻,贾政和王夫人一样痛彻心扉,失魂落魄,只是夫妻两人心中苦痛各有不同罢了。
……
郭霖是宫中老人,宣读圣旨轻车熟路,语调抑扬顿挫,听起来颇有些气势,只是声音未免有些尖利,从荣禧堂中清晰的传了出去。
一直守在堂外的王熙凤听了,心中大叫痛快,自己男人虽然没袭成爵位,但是这爵位终究还是落到了大房。
她想到自己竟然如此明智,能够未雨绸缪,早早将心腹丫鬟送给贾琮入房,这一把真是赌对了,牌九出牌就是至尊宝,这还不是满堂彩。
她回头看了一眼平儿,见她已兴奋的满脸娇红,双目秋水盈然,说不出的得意娇美。
王熙凤突然有些羡慕自己这丫鬟,在一旁调笑:“你这丫头,倒是有好命,一不小心被天上馅饼砸到了。”
此刻回避在荣禧堂偏厅的李纨和探春,也将郭霖宣读的圣旨听了一清二楚。
两人也都懵了,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奇事,闻所未闻,今儿真是开了眼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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