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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 【11】

11 【11】 (第2/2页)

不等沈玉娇反应,她眼皮便重重合上,脑袋朝一旁歪去。
  
  一滴清泪从眼角滚落,很快堙入脸侧那堆枯草之中。
  
  “翠兰姐!”沈玉娇大骇。
  
  怀中婴孩也有所感应般,哇哇直哭了起来。
  
  可无论如何再唤,枯草上的女人再未睁开眼,那破旧裙摆之下,殷红鲜血汩汩蔓延,染红一地。
  
  ***
  
  《大梁史》记载元寿十九年的这场灾祸:「五月,河洛大水,人饥,饿死者不计其数,僵尸满道。」
  
  而同一片天穹之下,大梁东南方的金陵城,却是人烟熙攘,繁华富庶,一片盛世太平之景。
  
  七月底,正值盛夏,烈日如火。
  
  “去去去,哪来的不长眼的!”
  
  金陵城南的脚跟下,一个矮胖乞丐没好气地驱赶着那占了自己位置的岣嵝老妇:“懂不懂道上的规矩,这儿是我的地盘!你要讨饭,滚去别处!”
  
  “对…对不住,我是新来的。”
  
  那从头到脚披着一块脏兮兮破布的瘦小妇人,头发凌乱如草,单薄背脊岣嵝着,怀中还抱着个豆芽菜儿般的小婴孩。
  
  见那矮胖乞丐呲牙瞪眼的模样,她仓皇地从墙根站起,嗓音粗嘎又虚弱:“我这就走,这就走。”
  
  “哼,还算你识趣儿。”
  
  那矮胖乞丐哼了声,扒拉两下身上的虱子,就盘腿坐在自个儿的地盘,从怀中掏出个缺了口的破碗。
  
  摆好家伙事儿后,他一改方才凶神恶煞、中气十足的模样,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朝过往路人喊道:“老爷娘子们发发善心,给点儿吧,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,全家已经七日没吃过一顿饱饭了……”
  
  这副迅速变脸的模样,让到一旁的老妇都忍不住投去目光。
  
  这一看,就见一个路人往那破碗丢了个铜板。
  
  铜板丢进破碗,“叮当儿”作响。
  
  干坐了一上午都没讨到一文钱的沈玉娇倏地睁大了眼,原来,讨饭得这样讨!?
  
  而那乞丐收到个铜板,立刻趴在地上磕头,嘴里还押着调子唱了起来:“铜板一丢响叮当,掌柜儿恭喜又发财。好心必然有好报,小的祝您年年月月迎财神……[1]」
  
  沈玉娇面色复杂地咬紧唇瓣,还要磕头唱曲?此举和勾栏瓦舍里的下三流有何区别?
  
  这念头甫一冒出,她又自嘲扯了扯嘴角,从亳州到金陵,这一路上不都是乞食过来了么。
  
  沈玉娇啊沈玉娇,你还当自己是什么高门贵女、世家宗妇么?能否活着走去岭南,都未可知,还在计较什么下三流、什么体面自尊……
  
  “呜哇。”怀中婴孩微弱的啼哭声打断她怅然的思绪。
  
  她低下头,掀开襁褓那块遮掩的布,看着怀中那小猫崽儿般的孱弱婴孩,心头酸涩,嘴上柔声哄道:“平安乖,莫哭莫哭,姨母这就去寻吃的。”
  
  自亳州茅草屋里,翠兰诞下孩子,大出血而亡,沈玉娇便独自带着小婴儿,南下逃亡。
  
  这一路上的艰难苦涩,沈玉娇每每哄睡孩子,于深夜静谧时想起,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来。
  
  大抵人命脆弱又坚韧,哪怕跌进了低谷尘埃里,只要还有一丝求生的意识,便能激发出无穷尽的潜力。
  
  她是昨日刚至金陵,也没料到金陵的乞丐竟如此蛮横,墙根明明是官家的地,还赶着不让她行乞,着实是可恶。
  
  在心头轻叹了口气,她抱着孩子打算去别处碰碰运气。
  
  也不知是金陵城和她八字不合,亦或是她无法舍下全部颜面跪地乞讨,转悠半日,最后只讨到半块馒头。
  
  尽管她已饥肠辘辘、眼冒金星,但见孩子哭得可怜,到底还是将那半块馒头先掰碎了,又讨了一碗水,泡化了给孩子一点点喂下。
  
  转眼挨到了傍晚,那舍了一碗水的店家见她可怜,又予她半块饼:“出城往西走五里,有座土地庙,庙儿虽破,但起码有片瓦舍遮蔽,趁着天还没全黑,你去那过夜吧。”
  
  沈玉娇抱着孩子与那店家道谢,见夕阳西下,也不再耽误,匆忙往城外赶去。
  
  紧赶慢赶,好歹在天黑前赶到那间半新不旧的土地庙。
  
  更叫沈玉娇欢喜的时,土地公面前还摆着两碟子贡品,一碟糕点,一碟果子。
  
  虽说那糕点落了灰,果子也蔫了,但对于许久没吃过一顿饱饭的沈玉娇而言,便是落了灰、蔫了烂,也比饿着肚子强。
  
  “土地爷爷,您能借我一块儿地遮风避雨,我感激不尽,本不该再拿您的贡品,可我实在是太饿了……您就当可怜我,我今日吃了您的贡品,等改日我有银钱了,一定买些新鲜的还给您。”
  
  她说着,将怀中熟睡的孩子放在一旁的蒲团上,恭恭敬敬朝台上笑容和蔼的土地公磕了三个头,这才朝那两碟贡品伸手。
  
  酥甜细腻的糕点刚一入口,沈玉娇险些哭出来,她已记不清,多久没吃到甜的了。
  
  她一手抓着糕点,一手抓着李子,又哭又笑地享受着这顿“天赐的盛宴”。
  
  忽的,静谧的门外传来一阵响动。
  
  沈玉娇背脊陡然一僵,一路逃荒南下,叫她愈发地敏锐警惕。
  
  确认那隐约传来的响动并非风声,而是脚步声,沈玉娇心下大骇,借着夕阳余晖环顾四周,最后抱起孩子,钻进神龛之下。
  
  龛桌垂下的黄色帘布,刚好遮住她瘦小的身躯。
  
  而在脚步声停在门前时,她恰好也将蒲团上那两碟贡品藏了进来。
  
  下一刻,门被推开,呼啦啦进了许多的脚步。
  
  “老大,这回咱们可赚大了!那钱老狗平日拽得二五八万的,刚才你不过拿刀在他面前耍了那么几下,他就乖乖让人把银钱拿出来了!”
  
  “哈哈哈哈他那副吊怂样,我差点儿没笑出来。”
  
  “要我说,还是咱们老大威武,刚才那刀法,真是惊天地泣鬼神!”
  
  来人似是有五六个,边兴高采烈地聊着,边往屋里走。
  
  神龛下的沈玉娇听他们又是耍刀又是拿钱的,心头一沉,这是遇到山匪了?
  
  耳听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,她屏息凝神,又悄然捂住怀中婴孩的耳朵,暗暗祈祷着孩子千万别醒。
  
  神龛之上忽的响起一道咬牙切齿的疏懒嗓音:“哪个兔崽子把老子给土地爷供的贡品吃了?连碟都偷,穷疯了嘛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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