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一八七章 惑(上) (第2/2页)
类似今天的倪破,才在外头惹了大麻烦,立即就来到自己兄弟这边咋咋呼呼的张扬,这必然不是自己的想法,也谈不上是朋友,往日里确实听说过这帮家伙图谋不轨,但冲今天的事情,梁子结得不小,自己兄弟二人,其实也颇为生气……
如此这般的一番表达,若是普通人必然是交待得不够的,大抵还得盘问他们在外头如何惹的仇家,遇上过谁的招揽,所谓鲁莽的绿林人都是哪一些,但作为绿林高手,眼下就已经表现出了诚意。捕头这边仔细想想,觉得也是,倘若双方真是朋友关系,那么杀了宋小明之后,不可能再出现在这里,而既然双方仍非一伙,衙门这边恐怕还得出动总捕级别的人物,来对这两兄弟进行一番示好,更多的、有可能冒犯到人家的事情,只好到时候再聊。
又询问了“孙小哥”在打斗过后的行踪。
“有个神经兮兮的人,突然跑到你家里来,打来打去还弄坏了东西,你会怎么样?”龙傲天无奈地摇头笑笑,“……那你当然是很生气,对不对?我这个弟弟,我觉得大概是跑到哪里去生闷气了吧,方才打得厉害,街上各家都有损失,我不曾注意。不过你不用担心,我这弟弟,天性良善,即便偶尔出手重些,伤到了什么人,那也一定是别人的错,一会儿他回来,你一问自知。”
“都是……别人的错……”那捕头将关键词句记录了一下,有些想要笑,但抬头看看对面的少年神色严肃、冷然,一时之间,又将口中的嘲笑与反问噎了回去。
“这个……自是如此、自是如此。”
……
前方坊市间的盘问进行了一段时间,关于该如何对待这对高手兄弟的问题,被逐渐抛给了衙门里的高层。更多的捕快则进入鱼市的后段进行了一番搜捕。
要得出对方早已离开的结论并不困难,这是背后有众多大族撑腰、以造反为目的的专业凶徒,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、还张扬地大吼自己的名号,必然早已做好了撤离的准备,捕快们没能第一时间咬上对方,此时再陆续撒网,其实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。
在状况复杂、人却并不多的鱼市搜查了一轮,几名老捕快甚至去找了鱼王高兴宗的一番麻烦,但最终却没有动手捕人。
虽然按照江湖的常理计,事情多半跟对方有些关系,但眼下一无证据二无证人,倪破必然已经逃之夭夭,直接将人捕回去也只会面对滚刀肉的一问三不知。鱼王是本地人,又有宗族在此,一旦他发动族人去衙门闹事,这种暂时什么都没抓住、只以常理计的案子就会让福州府更加被动。
当然这方面官府也有自己的办法,既然知道多半是他,接下来无非是对他鱼市生意一天一次的大扫除,并且拉出过去所有尚未审结的案子、线索再做复查,一个一个的将他的徒子徒孙钉死,只要是能有一定的证据和说法,宗族方面就不至于上街闹,只会埋怨鱼王这边为了外人得罪官府、将所有人都拉下水。
夜色之中,远远近近的灯火摇曳,一切事物的线索又在一片混乱与昏暗中按部就班地进行,捕快们尚不知道倪破已经出事,但也对黑暗之中落在河边的鲜血与打斗的痕迹进行了一些调查,鱼市边缘的屋顶上,被陈霜燃留下的老水匪邓年静静地观察着银桥坊内外的一切。
他的身份是清白的,即便走在路上,被捕快盘查也并无问题,且是陈家匪帮的老人,向来为陈霜燃所信任。捕快来得多时,他并未向坊内靠近,待到后半段搜捕的力度渐弱,他才进入这里,准备去到鱼王那边,看一看对方的状况。
回忆着先前发生在河边的一切,他知道如果鱼王愿意帮忙,被那少年开走的乌篷船去了哪里,是有可能查得到的,而倘若查清了,自己也有可能在少年离开时找到倪破的踪迹,甚至救下对方。只是捕快未必已全部离开,这件事情,只能见机行事,尽力而为。
时间已经到了亥时,正要从楼上下去,远远的,他能看到黑暗中一艘乌篷船朝着岸边滑行过来。
那在一面之间击杀了倪破的少年……回来了……
邓年没敢进行更多的观察。海上的水匪与杀手的性情类似,安忍、敏锐,懂得找机会,也擅长以弱胜强的凌厉搏杀,他知道自己不见得是这少年的对手,但也没有太多的畏惧。
当然,眼下也不需要与他打太多的交道。
安静地下了楼,踏着鱼市街道上的阴影,他无声地穿过了这片长街,走到靠近鱼王居所附近的道路时,低下头,迈着随意的脚步走过去。
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捕快,只是在靠近鱼王的那家干货铺时,才陡然间的愣了愣。
几乎没有多少光芒的昏暗街道上,那穿着一身灰衣,不少地方还沾了鲜血——只是用水顺手抹了抹——的名叫孙悟空的少年,此刻,就在鱼王的楼房外头无声地巡弋,在黑暗里缓慢地打量着上上下下的一切,让邓年想起了漆黑的海里巡弋的巨鲨。
对方回过头来,纯真的目光望向邓年。
邓年自然不会被这一切所迷惑,他看了对方一眼,随后迈着如常的步伐、自然而然的从这街道上走了过去。
远处有闹市的喧嚣传来、灯火晃眼,但在此刻的这段长街上,邓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中反射出来的巨大寂静。
由于他去的是夜市的方向,少年并未怀疑他。
他就这样走了很远,微微偏过头去,只见少年的身影,朝着鱼王高兴宗那仅仅亮着豆点般灯火的昏暗干货铺内,走了进去。
邓年转过了身。
他知道对方是要进去干什么……
大半个时辰之前,在那昏暗的河道边,少年嗜血的目光幽幽投来的一幕,此时又映在了他的脑海里。
这么凶的吗……
这么凶的吗……
……
干货铺的门板,只有最后一块还未上上去。
店内货物与家具的摆设拥挤而杂乱,暗淡的油灯在黑暗中静静地烧,像是随时都可能因为房间的闷热而熄灭。
进店的身影无声地打量着店内的一切。
店铺后端的黑暗中,鱼王也看到他了,他缓缓地起身,从那边走过来,尽量正常地开了口:“要打烊了。”说的是福建的土话。
后方的黑暗中,还有好几道的身影,此刻就无声地坐在那里,这是方才捕快们过来,被鱼王调集而来的徒子徒孙。
进店的身影没有回答。
他的手上拿了一块墨鱼干——砰、
砰……
砰……
轻盈而缓慢地敲打了店铺内的木头框子,之后,审视的目光出现在了鱼王的面前。
“我看到了……”
昏暗中,少年缓缓地开口。
“刚才……你、在、偷、看……”
无声的风霎时间卷过厅堂。
店铺里灯火晃动,几欲熄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