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朝,孔老大人罢官 (第2/2页)
杨照远远站住,身边人嘱咐他暂时在一只石鼓上坐下。
“大人好生歇着,还有会子好耽搁。”
说话的廷卫,紫黑脸膛,四十开外的年岁,边说边叹息,往前蹭了一步,小声道:
“大人不认识我了?小人早先在兵部当差,听候过大人的差遣,就是那两年治河时候,也没离大人左右。”
“哦……”
“小人姓牛……牛大柱。”
“啊,你是牛柱子?”
一惊又喜,恍若身在梦中。
“对了,小人就是牛柱子。”
牛大柱深深苦涩叹了一声,指着身边另一个廷卫道:“这是小人的好友黄明,早先也在兵部当差,我二人对大人的处事为人都着实敬佩,大人不必顾忌,可以放心说话。”
黄明左右打量一眼,支使着另外四人,大声道:“过去,到前面站着去!”
四校尉应了一声,走向前边槐树下站住。
如此一来,说话可就方便多了。
张铁柱咳了一声:“我二人如今在御前当差,只管护卫押解宫廷中事,打人的事例由执礼太监司负责。早先就听说那个姓刘的与大人不对付,看今天儿情形,看来对大人不利,回头对答,大人千万要小心仔细,免得吃眼前亏……”
几句话说得杨照热泪滂沱直下。
“牛柱子,这朝廷中事如今不要再谈了……回头廷杖却赖你暗里打点关照才好……”
“来不及了……”
牛大柱苦笑道:“事情太快……眼前情形,大人也看见了,打人的事是执礼太监司负责,那边虽有几个朋友……眼前不是说话的时候……”
黄明凑前道:“有话快说,时候到了。”
潘照看了一眼,站起来叹息道:“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,回头如有不测,夫人那边……”
“这个小人晓的!”张铁柱道:“大人担待!”
昂首前视,便不再说话。
一行脚步声,踏进眼前,敢情是有人来了。
廷杖
来者七人。
清一色滚红蓝缎子官衣,黑纱长帽,斜挎黑乌枣棍——是”执礼太监司“护卫打扮。
由一个隶属“内厂”的高瘦太监前头带领,直趋而前,一直来到面前站定。
“杨大人请吧!就别叫咱们费事了。”
两句话出口,往边上一站,这个太监勾了一下右手袖子:“带住——”
六名执礼太监司护卫,,一边三个往杨照身边一站。
“杨大人,”高瘦太监一脸轻浮地笑着道:“横竖就是这么回事,您是带过兵的,吓不着您,一回咱刘爷就要来啦,请吧!您哪……”
杨照冷冷哼了一声,却把一双灼灼目光,向一旁的牛大柱打量一眼。
俱在不言中了。随即在一执礼太监司众护卫尉押解之下直趋而前。
再一次的校尉吆喝声,惊起了飞鸽满天……
不知什么时候,这片“午门”杀人的地方,竟然盘踞满了鸽子。在西方,鸽子被喻为“和平”的象征,到了东方,可就身价暴跌,充其量不过是有钱爷儿们桌子上的一道好菜而已。
眼前这群鸽子也忒下贱了,皇宫内院,哪里不能去?单单选了这片最血腥污秽的角落,盘桓不去,把和平与杀人联在一块儿,岂非天大的讽刺!
灰色的羽翼,翩跹上下,扇动起一天的迷离……
不期然,团团围住了潘照,纷纷坠落在他头上、肩上,刹那间人鸽混淆,几至不分。
“鸽鸟有情,其鸣唁吊!”
杨照陡地定下了脚步,一声长叹,由不住淌出了辛酸之泪。
“杨照听宣,接旨——”
上首中座,紫面金衣的那个人一声吆喝,字正腔圆。好嗓音,觑其穿彰,观其气势,不用说,这个人便是刘瑾了。
可不是当年职司“钟鼓”的那个小差使了,如今他的官位是“御前大总管”,虽官居二品”。在中央朝廷来说,实际上的权力,俨然已驾乎“大学士”、“尚书”之上,除皇帝,右相李敬宗之外,再无一人堪与颃颉,事实上,当今皇帝的一切所行,大半由他作主,朝旨代拟代批,大臣的任免,无不听李敬宗,刘瑾之流做主,皇帝本人这个位置,倒像是虚设的了。
虽是个自“宫”的太监,却生得人高马大,相貌不凡,可脸上少了那么一绺胡子,于大臣言,总似有欠官威,再者,嗓音也忒尖细了些。
但是这个人,眼前与潘照言,却绝对掌握有生杀予夺之权,那一声“接旨听宣”的吆喝,终使得生就铁骨的杨侍郎,为之屈膝下跪。
“兵部侍郎潘照,目无君上,屡次以下犯上,甚至为犯官公孙无忌求情,都是一当之羽,一丘之貉,着令廷杖午门,剥本兼各职,削为庶民,钦此。”
娘儿们似的一声尖笑,刘瑾频频挑动着那一双过黑的长眉,一声咋呼:“谢恩吧,杨照!”
“万岁、万万岁!”
叩头待起的一霎,才知道双膝以下的一双小腿,已吃对方侍卫手上木杖,结实压住,站不起来了。
“你……”
一挣未起,又跪了下来。
一顶二品乌纱翅帽,早在当廷摘离,锦袍玉带又何能幸免?不容招呼,即为眼前侍卫强剥了去。
当头的刘瑾,瞧着过瘾,贼忒忒地竟笑了起来:“杨照,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,你却一直跟咱家过不去,今天开罪了皇上,落得如此地步,却又怨谁?生死由命,你也就认了命吧!”
说到这里,面色一沉,转向身旁提督执行赵水,冷冷一笑:“时候差不多了,就别耽搁了,完了事儿,我还要回去交旨呢!”
“晚不了!”
说着话,这个,忽地站了起来一提督执行赵水一一副瘦小干枯的个头,三角眼,尖下巴壳。那副长相,可真是毫不起眼,认识他的人,却都知道,这个太监较刘瑾更是心黑手辣,人犯落在了他的手里,十九无活,因此得了“赵剥皮”这个外号。
素日早朝,班位并列,杨照与他,颇不陌生,却因为不齿其为人,一直不曾招呼,今日落在了他的手里,也就没有什么好说,认了命吧!
杨侍郎一双眸子,缓缓由二人身上转过,真个是什么话也不必说,冷冷一笑垂下头来。
赵水夜猫子似的一声吆喝:“传刑!”
说时,即与刘瑾离座而起,转向“西墀”那一裸老槐树下。
那里列着两张坐椅,正是他二人惯常观刑的坐处。
赵水那一声“夜猫子”似的吆喝,激发起众护卫声动天地的“威武”附和,便是铁打的汉子,这一霎也为之股栗,心也碎了。
喝声未完,四名锦衣护卫,如狼似虎地已扑身而前,把一个黑布口袋,不容分说,倏的向杨照当头罩落,即行动手,把他凌空架了起来。
先时押赴杨照来的那个高瘦太监,忽地闪身而出,高叱一声:“兜!”
这一叱,有分教!
即听得“辟啪!”一响,抖出了锦缎一方。
杨侍郎“牲口”似的架落其上,即由六名锦衣校卫,分持四方,把他凌空“兜”起。
那一面吩咐下来,“杖四十!”
高瘦太监又是一声吆喝:“搁棍!”
众声附和里,一人持枣木“鸭嘴杖”,紧紧压在杨照股上。
却有个传话的人,跑向高瘦太监前,小声嘀咕了几句,后者那一张青皮寡肉的脸上,一霎间更见阴沉,冷笑一声,厉声喝叱道:“打四十!”
众声附和:“打四十!”声动天地,响遏行云。
高瘦太监又叱:“用心打,五棍一换人!”
这番交代,自有特别含意。当凡“用心打”或“五棍换人”二者任出一言,犯入便无活理,更何况两者并宣?杨侍郎此命休矣!
四十廷杖,换了八个人。
真个是棍棍见血——轮到第六个人打时,杨侍郎那里已没有了声音。八人杖毕,不用说,早已是血人一个。
瘦子太监走过去看看,一片血肉模糊。棍杖所及,连带着腰胯遭殃,犯人的一根脊椎亦为之生生折碎,焉能还有活理?
试试口鼻,已是没有出息。
“哧!”打鼻孔里出了股子斜气儿。
“死啦!”
那意思不像是死了个当朝大臣,或者是一个人,倒像是死了一只狗、一只猫。
那边上还等着他的回话呢!
瘦子太监缓缓地转过身子,喜孜孜地移动着脚步。
说是“报丧”其实是“报喜”。最起码朝廷里又少了一个专门作对,看着就讨厌的人,岂不皆大欢喜?
寒嗖嗖地起了一阵子风。
不期然灰羽翻飞,又看见众鸽的翩跹、云集……
当孔老大人等人急匆匆下朝赶往刑场,见此情形,孔捷达顿时颤颤巍巍不顾众人搀扶,扑倒在地,两目攒泪狂奔而出打湿官袍,杨大人,杨大人,顿时气短,晕了过去!
老大人,孔老大人,快快传御医,快点啊快,孔老大人不行了,在众人急忙呼叫中,有人狠狠捏了捏老大人人中,”啊,啊,噗,一口鲜血从孔捷达口中喷出,不多时,赶来的御医们忙给老大人把脉,“老大人怎么样?老人人有事没?”张御医快看看啊,一阵阵急促的吼叫声,丝毫没有了管家礼仪,只见匆忙奔来的张御医急忙施礼道:“诸位大人安静,安静啊,我刚刚给老大人把过脉,急怒攻心,造成气血拥堵,还好,那口淤血已经吐出,暂时无大碍.......只见孔捷达捶胸嘶哑哭道:“杨大人,你为什么吧听我的啊,三十多年啊,咱们三十多年的相处,我还能够害你吗?杨兄,是我来晚了,是我来晚了啊,顿时泣不成声,”许久,在众人搀扶下,:“弘慎啊,”
“老大人您吩咐”
“厚葬杨大人事宜交给你们个了”
“老大人您,那您?
”老夫这就去前殿敲“登闻鼓”!
“不要啊,老大人,不要啊,老大人您这样会触怒圣上的”
“诸位,只见孔捷达,用衣襟一抹双眼老泪,诸位,都不要劝我了,我活了这打把年纪了,什么没有看过?我到要看那昏君是否敢堵住天下悠悠众口!
”咚,咚,咚,咚,“十多年来从未响过的登闻鼓响起,正在“养珍阁”正与西域美女嬉戏的李渊被阵阵鼓声惊起:“来人快来人,派人查看怎么回事,是那个不开眼的在敲”登闻鼓“,不多时传来急促的奔波声,只见一内侍太监满头大汗跑来,噗通一声跪倒在地:禀报圣上,是国子祭酒孔大人在敲登闻鼓,为罪臣杨照打抱不......
“这个老匹夫,仗着两朝重臣,多次给朕难看,现如今又敢做这扰朕清梦之忤逆之举,该死,真,真该死!如若其不是天下文学泰斗,朕早就治他个大不敬之罪了!
“宣”不见!
“遵旨”众太监跪拜。
“老大人,圣上口谕:”不见“
什么,圣上不见老夫,孔捷达顿时心灰意冷,用颤颤巍巍双手,慢慢取下管帽,慢慢褪下红色仙鹤官袍,解下玉带,掷于地上,抬头扬天长啸:”昏君啊,昏君啊“披头散发,颤颤巍巍踱步离去。